程桂琴十九那年嫁到了云映村,在那里一住就住了一辈子。
云映村在层层叠叠的大山之中,那里物产颇丰,只要有手有脚都能生活的下去,那时恰逢动乱灾荒,她的父亲觉得有口吃的活的安稳就比什么都强,便连彩礼都没要,硬是把她嫁了过去。
她父亲想的也没有错,后来不管是灾荒还是动乱,似乎都对如同隐士一般的云映村没有任何影响。
村子里生活简单,平日里最繁重的劳动也只是种种田,山路又窄又陡,村里的家家户户的妇女,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一起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面织土布,做针线。
笑闹的声音穿出老远老远。
从那以后她就在云映村里生活,在那里劳作,耕种,在那里生儿育女,又在那里送别了自己的父亲、丈夫、公公和婆婆……
云映村如同一位温柔善良的母亲,抚慰着她的每一次伤痛。
不过后来,外面慢慢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一根根电线架了起来,电视机已经从黑白的变成了壁挂的,电脑手机一代代更新,村子里还因为有人带回来一台大脑袋的电脑而沸腾的时候,外面已经进入了信息化时代。
云映村因为交通不便,仿佛被遗忘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。
那带着各种植物燃料染织的花纹鲜亮的土布,再也不能换回他们平常用的日用品了。
而村子里的年轻人们,一个个走出去,也都没有人再回来了。
孩子们见过了外面的繁华,便不愿在留在村子里过那种艰苦的生活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她上一代梦寐以求的一切,都成了她下一代人弃若敝履的存在。
而跟不上时代的她,也已经变成了儿孙口中的‘老古董’,每次回来看她的时候,也没有半点关怀,只有无数的抱怨。
抱怨山路难走,抱怨打水太累,抱怨信号不好,抱怨平房潮湿……
“妈,要不你跟我们去城里住吧!”
大儿子四十岁那年在新年的饭桌上如是说道。
换来的是大儿媳妇饭桌下面的一脚。
她明白他们的困扰,记得大孙子出生的时候,她曾去照顾过儿媳妇。
可那里挥散不去的尘烟和没有星星的夜晚都让她分外不适。
不止如此,拥挤的公交车,复杂的路况,乱糟糟的菜场,喧嚣的快节奏,都让一把年纪的她变得惶恐又自闭。
外面的世界变大了,但心里的世界却变小了。
这座拥有是千万人口的城市,对她来说小的只剩她自己一般了!
后来,她还是回到了云映村。
因为儿媳妇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,让两人矛盾频发,也因为孙子已经到了能送托儿所的年纪……
村子里与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,像是独自等候在家中,等待她回归的父母,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,始终都敞开怀抱毫无芥蒂的接纳她。
她想,这一生她都不会离开这里了。
自那之后,她果然也没有离开过这里。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曾经的梯田一点一点荒芜,种地的人一个个离开。
老迈的程桂琴站在村口位置,看着她看了一辈子的层层叠叠的大山。
转过身,她看着如她一般老迈的云映村,曾经的晒场,荒芜的田地,村口电线杆上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再响过的广播喇叭……
整个村子安安静静又布满尘灰。
没有年轻血脉的注入,整个村子也如她一般,进入了迟暮。
年迈的村子和年迈的她,命运仿佛在那一刻都连接在了一起,将要一起死去。
在那一刻,已经佝偻的程桂琴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她从未有过的冲动。
她改变不了自己即将离世的命运,因为她改变不了人类的生老病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