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实毓进宫时,坐的是一辆老旧马车,马车上堆满了医书与外科器械工具,行驶起来颠簸得很,但老爷子似乎并不介意。
出宫时,换了一辆崭新的马车,是豫王赠送的,车轮上打着“天工院”的钤记。车轮用上了最新研制出的滚动轴承、空心轮胎,车厢内铺垫着厚厚的棉褥,行驶起来十分平稳。然而陈实毓还是担心颠簸,时不时吩咐经验丰富的马车夫——再慢一点、再稳一点。
他回去的地方不是医庐,也不是自家,而是城郊一处不知主人是谁的别院。别院清幽雅致,院中溪泉林木、水榭楼阁错落有致,大门口挂的匾额上写着“雨后风荷居”。
马车从侧门径直驶入庭院中,在台阶前停下,几名医童从屋内迎出来,动作娴熟地搬梯凳、抬担架,将车厢内昏迷的人安安稳稳地送入屋中。
陈实毓坐在马车头,举目四望这个他要住上好一段时间的别院,心中的不安与隐忧逐渐淡去。
他已是古稀之年,倘若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,能参与一个关乎天下的计划,成为一项前所未有的医术的成就者,将来把此术记载入医书,传承后代、福泽世人,也是不枉此生。
他不知这个计划从何而始,但他愿意襄助策划之人。
两日前,就在他为景隆帝施展开颅术的时候,四个时辰的连续作业让他的一把老骨头实在吃不消,便把给颅骨上固定钉这种体力活交给武功高强的荆红追,自己出门去喝参茶提神,顺道上个憋久了的茅房。
然后被锦衣卫沈大人堵在了茅房门口。
“皇上情况如何?”沈柒问。
陈实毓回答得谨慎“恶物已摘,施术过程中情况还比较稳定,也亏得荆红侍卫时时以真气护其心脉。接下来只待闭骨缝合。”
“那就是成功了?”
“言之尚早。术后却还有一个危险期,要看能不能恢复清醒、举动言语等功能是否缺失,更重要的还是看伤口会不会引发疡痈,一旦发热就凶险了。说实话,老朽对皇爷是否能醒来,真的毫无把握,只能说尽人事、听天命。”
沈柒道“无论结果如何,还请应虚先生在施术完毕后,直接告知众人施术失败,哪怕对太子也得这么说。太医必定会来验看龙体,但你不用担心,院使汪春甫自会验证你的说法,对外宣布皇帝驾崩。”
陈实毓大惊失色“什、什么?为何……”
沈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他。陈实毓打开盒子,内中是一方帛书,不大,上面只有寥寥数行,末尾连个印记都没有。
的确是景隆帝的亲笔,内容很简单,说自己将在施展开颅术后驾崩,具体事宜由沈柒安排,凡涉事之人一概听命,不得违旨。
陈实毓看完,面色数变,最后叹道“圣上此举含义深远,背后必有大计,老朽遵旨便是。”
他遵命,荆红追却未必遵。荆红追知道苏大人对皇帝感情深厚,如何经得起这般打击?天王老子的密旨也不行。
陈实毓说服不了他,无奈之下出门,向沈柒求助“沈大人,老朽口拙,还是你来罢。”
沈柒借口帮忙打下手,进了治疗室,对荆红追道“你担心的事,难道我不担心?但你好好想想,倘若眼下就告知他施术成功,过几日人醒不过来,或者即便短暂醒来又引发疡痈而死,给了他希望之后又彻底粉碎希望,对他的打击岂不是更大?”
荆红追怒道“那就什么都别告诉他!就说过几日再看情况不行?”
沈柒道“可没人知道这个‘几日’究竟是多久。此计如箭在弦,当下不发,必然夜长梦多,宫内人多口杂,等到风声走漏就功亏一篑了。”
荆红追讽刺道“我以为比起什么功,你更在乎的是苏大人,却原来不是如此?”
沈柒霎时眼眶赤红,仿佛要滴血,他的牙齿咬到了舌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