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瞬间苏晏脑中杂念纷沓,若是定要去飞舞的碎片中捕捉,许会抓住些凌乱的字眼,譬如“明明说过爱慕我,回头又去找别人”“他毕竟是男人,还是个皇帝,后宫是他的责任”“我自己也不见得从一而终”……
在豫王看来,苏晏只是微怔了一下,随即露出莫测的神情,平静地吐出四个字“耐人寻味。”
——就这样?豫王带着一丝失望,似笑非笑问“清河此言何意?”
苏晏道“你不觉得,卫贵妃复宠的时机有些微妙么?卫家劣迹斑斑皇爷并非不知,如今又被牵扯进真空教一案,可谓是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。王爷也说了,朝堂上吹什么风的都有,我猜过去,大抵分为几类。”
“哪几类?”
“揣摩圣意、顺从懿旨、党同伐异、见风使舵、独善其身、公道人心。”
豫王略一思索可不是么!抱皇帝大腿派、抱太后大腿派、抱团派、骑墙派、自保派,最后一种最难得,那是真正将道德法律与国家利益摆在前面的。
他越想越觉得概括精妙,清河小小年纪,倒像生了一双慧眼,将朝堂上纷纷纭纭看得透彻。
就连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的荆红追,看似面无表情地抱剑站在窗边,实际上也在竖着耳朵听苏晏说话。
苏晏接着道“越是局势混乱、意见不一的时候,皇爷的态度就越发重要,可以说是大部分臣子的风向标。”
豫王颔首“皇兄看似温和宽容,实则刚愎自用——”
“是有主见。”苏晏插嘴。
豫王噎了一下,轻微地撇了撇嘴角“实则强势。可有趣的是,一旦事关各股势力之争,他的态度往往暧昧不清,让臣工们捉摸不透;要么就是抱着他那套制衡之术,时而抬举,时而打压。”
苏晏从中听出贬义,反问道“你不认同?”
豫王向后倚在椅背上,懒洋洋地一笑“本王有什么资格‘认同’或是‘不认同’?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”
苏晏隐隐意识到,豫王摘了那块风流放荡的面具,脱了那身金枝玉叶的华裳,骨子里却是个性情中人,是个不屑于玩弄权术的战士。但他又不完全是耿直与端正的,否则也不会在“兵者诡道”的战场上无往不胜。只是这种“诡道”,算的是策略,而非人心。
这样的人,让他回到战场上,会绽放出什么样的光彩?
苏晏陷入了短暂的失神,直到豫王逗猫似的用手指去挠他下巴,而荆红追一脸窝火地将剑鞘横在两人之间,才回过神来。
“王爷还请自重!阿追,去搬张椅子坐,老站着腿不酸?”
苏晏敷衍地打发了两人,思路又回到皇帝身上“卫贵妃在这个关键时刻复宠,那便是皇爷向朝臣们、向太后释放出的一个信号——他打算继续抬举卫家。为什么?”
“因为卫贵妃活儿好?”豫王嗤笑,“英雄难过美人关。”
苏晏嘲他“你以为谁都像你,就紧着床上那点事?”
“也是。若说美人,卫贵妃不及你万一,同样是睡过的,皇兄也没想着抬举抬举你,你看你至今还只是四品。”
苏晏气呼呼地操起硬枕头砸过去“睡个屁,谁睡过了?胡说八道,你给我滚蛋!”
豫王一手接住枕头,一手抓着扫来的剑鞘,笑道“是是,本王失言。还请苏大人继续说正事。”
苏晏余怒未消,同时觉得朱栩竟此人实在善变得很刚认识时,满嘴不走心的甜言蜜语,只为把他骗上床。后来在浮音手上吃了苦头,又被他撕破脸皮诘责过,眼见着消沉多了,也收敛多了,甚至还有那么点端庄的模样。如今给点好脸色,尾巴就翘起来,动不动就调侃、戏弄他,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。
豫王被苏晏怒视着,非但不觉得自己惹人生厌,反倒从中咂摸出了某种亲切的味道——不是那种